第111章
“真的?” 她仰着头看着裴瑛,裴瑛垂着头看着她,笑容是那么真切,映着身后的烛火,他的整个人似乎发着辉煌的光芒。 他一字一句,无比真诚地回答道:“真的。” 当时,她的心一下就安稳下来,她伏在他的怀里安安静静地睡着了。 琉璃灯万般色彩映入他的眼中,点燃里面坚毅而又温柔的神色,由内而外透出好看的光彩来。 “我纵死,也会护得你周全。” 她在入睡之际,这句话便从她的耳廓里幽幽飘了进去,那悬着的心也彻底落了下去。 为什么呢? 裴明绘踉踉跄跄站了起来,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。 为什么他要对她这么好,却又对自己这么狠? 裴明绘迷茫地看着四处的环境,这个人仿佛失了魂魄一般,踉踉跄跄地走在。 迷茫,无措,痛苦,悔恨等诸多情绪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,压得裴明绘喘不上气,可是却又逼着她清醒过来。 她整个人仿佛从濒临死亡的绝境悬崖勒马一般,重新找到了生路。 她赤足披发走了出来,走在回廊之下,仰头看着那已然大亮的邈远天际,阴云已然退去,太阳闪耀在纯净的蓝天之上,耀目的光线刺痛了她的眼睛,让她忍不住流下泪来。 泪水迸溅在石砖之上,摔得四分五裂。 明澈而又浓烈的日光照在她苍白的面容之上,让她的肌肤泛着白玉一般的光泽,她无知无觉地流着泪。 该结束了,自顾自的痛苦只会杀死自己,成全他们。 她绝不会让他们胜利的。 裴明绘慢慢地走着,穿过无风自动的白幡,慢慢地往前走。 这是一条白天黑夜永不停息的路。 一条注定只有自己独行的艰苦的路。 没了裴瑛的庇护,猛烈的风雨注定会让她遍体鳞伤,倒霉一点或许会死无葬身之地,幸运一点或许会苟活到善终。 可是什么善终? 难道苟活到最后就是善终吗? 裴明绘摇了摇头,笑了起来。 她情愿走上一条轰轰烈烈的死路,到时候在黄泉与他相会的时候,就可以对他说,她没给他丢脸。 山衔红日,晚霞分外艳丽地铺张在天空之上,暮夏的凤将渭水的潮气也一并带了过来,并氤氲在繁荣的长安城里,将落日的红光渲染得更加朦胧。 裴家的祠堂再次打开,起香烛,摆香案,一袭素衣的裴明绘慢慢地走了进去,敛起衣裙跪在蒲团之上,郑重三叩首。 乌黑发髻只有素色的丝绢扎起,面上一丝粉黛也无,她的肌肤依旧苍白,连嘴唇也是,仿佛这具身体没有血液流动一样。 当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,目光落在裴瑛的牌位上是,眼神里不复哀痛,唯余明澈清晰的冷静,像是冰层一般,夏日灼热的日光落进去,照亮冰层之下熊熊燃烧的复仇的火焰。 该怎么办? 裴明绘细细思量着。 也许只有天知道了。 她心道。 这段时日太长,也太痛苦了,她整个人浑浑噩噩的,不知白天黑夜,可是一朝清醒,这些如同流云浮烟一般的痛苦也被悉数压回了心底。 长安城的城楼之上的风格外得大,连绵欺负的城垛之上的大汉的旗帜被吹得瑟瑟作响。 风很大,裴明绘只能眯着眼看着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行人,凝神细思,她的发丝斗殴风吹得向后飘去,肩上披着的的飘带也随风舒卷,素色的衣袂裙裾在风中鼓荡着。 这几个月,长安城发生了好几件大的事,这些事都是裴明绘都看在眼里,记在心里。 她看着长安里裴瑛的势力不断被打压被蚕食,他们纵有联合反抗也被猛烈地压制下去,最后的结果也是被分化被蚕食,有的死了,有的活着被左迁至地方,怕是这辈子也无望回到长安城了,也有活着的开始过得风光起来,但明眼人一看便知他们投靠了谁。 其中最大的事情莫过于新丞相的选任。 先前裴明绘曾经猜测过会谁人,今日一观,却是不错。 窦玉。 这个曾经与已故武安侯陆珩舟针锋相对的外戚,再次登上了庙堂。 虽然裴明绘不大明白为什么皇帝会启用窦玉,照例说,他应当扶持新的外戚为自己所用,而不是启用已经在后宫无人的窦氏。 其中的原因,大抵值得她细细揣摩。 但没关系,只要她不死,她的时间就长得很。 裴明绘偏过头去,看着渐渐沉下去的一轮红日,目不转睛,直到天际线在也没有了他的光芒。 冰冷白硬的月亮从东方升起来了,她的光芒是那么澄澈,虽然不比太阳的光耀眼热烈,却也是那般明亮,如水一般的光芒流泻在人间,让人间不至于是真的昏暗,让那些活动在黑夜里的鸟兽不至于太过猖獗。 复仇。 她偏过头去。 内心的火焰在燃烧,她急迫地想要复仇,可是她不能。 她需要等待时机,有道是君子藏器于时,待时而动。 她决不能被仇恨冲昏头脑,她没有可以横冲直撞的后台,也没有谋略大局的才能。 所有,她只能等待。 但是,等待并不意味着什么也不做,彼时敌人力量太过强大,她只能隐忍蛰伏。 她或许不需要自己动手,政治上的事,多的是分化与借力打力。 他们绝对不是一条心的。 裴明绘心道。 她不相信,在取得巨大胜利之后,他们还能够一条心。 最主要的原因,当今陛下绝不是庸常之君,绝不会允许臣下有逾越皇权的举动。 而为窦玉鞍前马后的人,无一不为着追求自身利益而来的,但往往他们的利益,与皇帝的利益确是相悖的。 他们虽然暂时并不能有所动作,可是他们迟早会露出致命的马脚,只要他们露出马脚,裴明绘拼尽性命也要将他们拉下地狱。 与此同时,她相信,为窦玉鞍前马后的人,在窦玉登上丞相之位,肯定会来索要自己的报酬。 这不会太远。 只有白痴才会完全答应他们的要求。 显然,窦玉不是白痴,他绝不会答应他们,或者说,不会完全答应他们。 假如她记得不错,以温珩的个性,怎么肯屈居于窦玉之下呢? 几声嘶哑的鸟鸣惊醒了陷入沉思的裴明绘,她猛然抬头四顾,就见深蓝色的夜空飞着各色瞧不清颜色的鸟,它们扑着翅膀往四面八方飞去,不再漫无目的的飞翔。 天黑了,倦鸟也要归巢了。 那她呢,她该去哪儿呢? 裴明绘在深秋的夜里望向裴府的方向,冰凉的手指渐渐蜷缩起来,她深深地闭上眼,那种深到骨髓里,久久缠绕着的痛苦抓住了她的心口。 她知道,那里已经没有了他。 他永远不会在回来了。 第66章 复仇第一 今此以往的两年后, 正是元狩二年仲夏。 此时未到汛期,渭水平静而又祥和地流淌在广袤的关中平原之上,连绵十里的长安城楼倒映在水面上, 被闷热的风揉皱成一片颤动着的碎影。